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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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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章

“大人,成了!”汪世棟附在李義耳邊,低聲說道。

拿著書的手頓了頓:“什麽成了。”

“玄機道長。”汪世棟一臉的諂笑,“那唐挽一連幾日天天往道觀跑,聽說還曾留宿呢。”

“啊,”李義說不清心裏是個什麽滋味。成了自然是好,能跟小閣老有個交代。可玄機到底是他的女人。

這也是無可奈何。就像範蠡舍西施,黃歇獻李媛,成大功業的人,難免經歷這樣的取舍。

“大人,咱們什麽時候收網呢?”汪世棟問道。

李義將書合上,道:“不急。玄機做事,一向穩妥。”

小樓臨窗,窗下正對著花木蔥蘢的小院。雙瑞揣著手和一個小道姑站在廊子底下咬耳朵。不知道是不是說錯了什麽話,那小道姑一跺腳,轉過身就跑了。雙瑞楞了楞,急急地追過去,消失在拱門後。

唐挽覺得自己這個小書童以前看著挺機靈的,怎麽如今越看越覺得傻頭傻腦的 。

唐挽對那小子不再報什麽希望,於是離開窗邊,問玄機:“李義還沒有動靜麽?”

玄機一手執筆,正聚精會神地描一副丹青:“他在等你對我一往情深不可自拔,才會收網。”

唐挽搖著扇子走到她身邊,道:“我整日都耗在你這裏,難道還算不上一往情深不可自拔麽?”

唐挽說完,轉念一想,自己這個“耗”字用得不太妥當。

玄機實在是一個妙人,和她在一起,日子過得頗有趣味。她的確有些學問,雖然不像元朗那樣正統端方,但勝在奇思巧妙,語言綺麗,頗有江南風月的香艷濃情。她還會許多元朗不會的,比如烹茶煮酒,比如撫琴調香,總能給人以新鮮之感,難怪那麽多的風雅公子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。

唐挽曾經在給元朗的信中忍不住對玄機誇讚一番,又附上她的一闕小詞,想與元朗一同鑒賞。未料想元朗一連追了三封書信來,每一封都是洋洋灑灑長篇大論,不是告誡唐挽酒色傷身,就是勸她多讀經書,要麽就是分享君子之道。唐挽徹底怕了,再也不敢提玄機,只在信裏寫些讀書感悟,營造一個勤奮向學的形象。

勤奮向學是應該,詩酒也當趁年華。

午後有些潮悶,唐挽一手扶著桌案,一手替她打著扇子。玄機望了唐挽一眼,眸中盡是笑意,道:“你來幫我題個字吧。”

兩方鎮尺壓著素白的宣紙,上面淡墨潑出清淺的池塘,遮天的荷葉,和荷葉下兩只交頸而眠的鴛鴦。玄機細細將筆蘸了墨,遞給唐挽。唐挽低眉看了一會兒,覺得這兩只鴛鴦畫的頗為傳神,應該配一個一往情深不可自拔的句子,才算對味。索性引用前人的句子:

得成比目何辭死,只羨鴛鴦不羨仙。

“寫得好。”玄機接過筆,喚來外間伺候的小道姑,吩咐道,“找個鋪子,仔細裱起來。”

小道姑領了畫退了下去。

玄機對唐挽道,道:“你既題了字給我,我也準備了一份禮物給你。”

“還有禮物?”唐挽頗覺意外。

玄機從袖中取出一本書冊,獻寶似的遞到唐挽面前:“你保準喜歡。”

唐挽不知她又在弄什麽玄虛,將書冊打開,看了幾眼,便再也挪不開眼睛。

這是一個賬本,一個記錄著蘇州府貪腐細節的賬本!

每一筆賬目,來路去向,記錄明細。記賬的人當是有著無比的耐心,甚至連經手的官員、走款的地點都記錄詳實。厚厚的一卷本子,唐挽拿在手裏有千斤重。這幾頁紙,就是蘇州貪官汙吏的鍘刀。

唐挽心神巨震,豁然擡頭:“你怎麽會有這個?”

玄機淡淡道:“這原該是沈玥的遺物。”

原來是問渠先生……唐挽蹙眉望著她,道:“你太冒險了。”

“有了它,你就可以檢舉李義,立下大功,然後順理成章地調回京城。”玄機的笑容中頗有一份得意神色, “怎麽樣,喜歡麽?”

玄機說的這一層,唐挽早已想到了。這著實是太大的一個誘惑。從離開京城的那一刻起,每一分每一秒,她都心心念念地想回去,回到那個可以讓她一展抱負的地方。

可唐挽卻沒有說話。她在等,等周身的熱血都冷卻下來,她想起了一個人。

問渠先生。那個一心想要揭發李義,最後在輪椅上蹉跎一生的人。

先是美女相邀,再是前程誘惑。唐挽忽然在想,或許這一切都在李義的算計之中,或許淩霄早已經將自己的女子身份告知了李義。李義美人計不成,又使的一招反間計。

可是又說不通。如果李義真的已經知道了,單憑這女兒身就可以讓唐挽萬劫不覆,又何必多此一舉呢?

須臾之間,唐挽的心思已轉過千百回。不是她生就喜歡用陰謀詭譎的心思揣度旁人,而是眼前這個女子實在難以捉摸。唐挽被她算計了一次,不得不加點小心。

唐挽將賬冊卷好,雙手遞給玄機。

玄機愕然:“怎麽?”

唐挽搖了搖頭:“你高估我了。我不過想求個自保,這等引火燒身的事,我不會做。”

玄機雙目圓睜,絲毫不掩飾眸中的怒火:“這是我拼了命才留下來的東西。我不知還能留它多久。你當真不要?”

唐挽垂眸道:“我勸道長,還是盡早燒了吧。”

玄機望著她,眸光漸冷:“你是認真的?”

“自然。”唐挽道,“我不想重蹈問渠先生的覆轍。”

玄機聽見這話,苦澀一笑:“罷了,沒想到太岳同門,竟是個貪生怕死的小人。枉我這麽信你。你走!別再踏進我聽風觀的大門!”

唐挽沒想到她竟如此決絕。心中因為她的誤解有些不好受,可長了張嘴,什麽也沒有說。唐挽雙手平舉行了一禮:“多謝道長回護之恩,往後有什麽需要在下的地方,只管來找我。”

言罷,袍袖一挽,轉身離去。

唐挽並不是貪生怕死。記事以來,她第一次被人用如此語言加身,雖然心裏知道自己並非如此,可還是覺得這四個字未免太重了些,想塊石頭壓在胸口,悶悶的疼。一連幾天,唐挽都再也沒有往聽風觀去過。日子又恢覆了以前平靜如水的模樣。整日裏喝茶看書,等元朗的來信。可不論手裏拿的什麽書,看來看去,都好像寫著“貪生怕死”四個字。

夜深了,唐挽獨自躺著,任星輝鋪了滿床,思緒卻愈發清晰起來。

她對玄機的懷疑是對的嗎?玄機曾兩次救過自己,而且,她畢竟是師兄信任的人。可唐挽總覺得不踏實,究竟是哪裏不踏實,她也想不明白。

那個女子的眼睛就像望不到底的深潭,裏面蟄伏著兇狠的巨獸。

又或許,這只是她的錯覺?

唐挽決定不再去想,卷著被子翻個身,強迫自己入睡。

與此同時,聽風觀的小樓內,卻是燈火通明。

李義負手站在墻壁前。他剛剛下了一場酒局,酒局上眾星捧月,鮮花著錦的熱鬧之後,卻平白生出空虛之感。轎子都快到府門前了,掉了個頭,直往玄機這兒來。進門時小道姑說玄機正在上晚課,李義知道自己來的突兀,囑咐小道姑莫要打擾玄機。自己往後院房間裏等。

這間房子他很熟悉,家具擺設,無一不是按照他的喜好在布置。因此墻面上新掛的一幅畫很快就引起裏他的註意。畫中鴛鴦交頸而臥,熟悉的細膩筆觸,是玄機的手筆。他的目光卻被一旁的題字吸引。這字跡飛白冠絕,他也並不陌生。

得成比目何辭死,只羨鴛鴦不羨仙。

呵,倒是個多情種。

玄機捧了一碗清茶來:“大人,請。”

李義端起茶杯,啜飲一口,只覺清香馥郁,比那禦用的龍井也不差:“你煮茶的手藝是愈發精進了。”

玄機低頭,態度是少有的謙恭:“因為大人喜歡。”

李義手裏仍捧著那碗茶,側頭去看她。他見過她許多種模樣,初見時的清麗可人,纏綿時的嬌憨羞怯,離去時的梨花帶雨。她也曾用那雙秋水一般的眸子,飽含了愛慕望著他。可不知從什麽時候起,在他的面前,她卻只剩了這一副低眉垂首的恭順模樣。

李義很想將她擁入懷中,訴一訴舊日的情分,好讓她古井一般的眸子再生起些波瀾。可此時不行,他心裏還盤踞著另外一樁事,一樁更重要的事。

“唐挽如何?”李義問。

玄機道:“行事謹慎,心思頗深。比當初那個沈玥還要難纏。”

李義轉頭看向墻上的畫,道:“我看你倒是進行的很順利。該不會見他少年英才,不忍心了吧。”

玄機一楞,唇邊轉瞬即逝一絲嘲諷的笑意。我不過是你的美人計,計策成功了,難道不該高興麽?何苦來為難我?

這些話,玄機卻沒有說出口。她只是溫柔地從李義手中接過那喝剩下的半盞茶,道:“奴有一個好辦法,定可以拿下唐挽。”

李義看著她,終於現出了笑意:“說來聽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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